米夫人心中一个机灵,掰开瓷瓶的木塞以食指往香料里头戳了几戳,没有异常。她照办其余的香料瓷瓶,忽而眉头一皱,果然从排列在木盒中间的瓷瓶里触摸到了异物。米夫人两只手指夹着异物提捏,一卷细小的纸条被她从香料里取出。她迅速四处张望,确定卧室里外再没有其他人,这才展开纸条。
完全展开的纸条只有巴掌大小,纸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横向的细字,米夫人仔细辨认,认出了这是米氏先祖所用的驴唇古语。米氏的先祖并非源自龟兹本土,而是三百多年前从西方逃避战火而来到龟兹的大月氏人。当年的大月氏人曾有过显赫一时的王国,拥有自己的语言与文字——驴唇语,后来逃难的大月氏人在龟兹国定居繁衍,渐渐融入其中成为了当地的一支显赫望族。
米氏族中的贵人大多自小同时修习驴唇古语,龟兹语与洛语。米夫人身为米氏宗女一眼便认出驴唇语,只是多年看惯了自右往左竖着写的洛语汉字,乍一看这自左往右横着写的驴唇古文字,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米夫人细细研读,密信来自她的胞弟米巨那宽,信中略约概括了目下龟兹国里的情况。龟兹王苏伐叠年龄渐长,拥有米氏血脉的那利王子只是身份低下的米氏女奴所生,并没有得到龟兹王的重视。这些年,丞相诃黎布失毕的势力急剧膨胀,且他又是龟兹王同父异母的弟弟,未来王位的变数不容乐观。眼瞧着米氏一族日渐势弱,米巨那宽不得不联系上远赴长安的米夫人,希望她可以不时地传回些周廷里的动态,将来若有些风吹草动便可让米氏一族可以尽早筹备。
米夫人阅览过后立即将密信焚毁,心中一阵阵的叹息,高昌与阿耆尼相继被周人所攻克,想必邻近的龟兹与突厥一定惶恐不安,十分关注周人的一举一动。现在的麴智湛每日参与周廷朝议,若能将他听回来的周廷消息传回龟兹,定然能助米氏一族在龟兹重新掌权......米夫人心跳急促,自嫁入高昌后,她一直与母族保持联系互通消息。上回麴智湛要被押往长安,也是米氏一族在出力营救,只不过中间不知让何人给掳截罢了。离开高昌迁往长安后,麴氏人虽受封高官厚爵,却处处被监控,不得不小心行事夹着尾巴做人,米夫人自然也断了与母族的联系。若要在长安将消息送出而不被巡逻的武侯和暗处的探子发现异样,米夫人可得在心里好生谋划思量一番......
米夫人在这厢认真思索,那厢便听见前院的脚步声传来,猜度是县公爷麴智湛下朝回来。米夫人连忙收起案上的香料,县公爷也推门进来了。
“何故一人留在房里了?”麴智湛不解地打量妻子,生怕她身子不适不敢说出来。
“我这不是躲起来制香,怕奴仆偷偷学了去。”米夫人笑呵呵地上前替县公爷更衣兜洗,“夫君今日回来比往日要早。”
“你忘了今日实郎要过来?”麴公爷接过米夫人递来的清茶,一想到未来女婿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仆役禀告实心到了府上,麴公爷忙正了正仪容到前厅接待。
主客二人两厢见礼,实心抱拳鞠身:“实心原只是乡间樵夫之子,自少为奴,全赖恩师悉心教导与照料方有在下今日,公爷对实心的抬爱,在下铭记于心,只是在下的身份实在与麴娘子太过于悬殊……在下实在不敢委屈娘子下嫁。”
这是拒绝了。满心期待下嫁女儿的麴智湛吃了个瘪,心道我堂堂高昌麴家的女儿不惜委身下嫁,竟还让人给拒绝!虽然只是一脸的惋惜,心里头到底有些不忿,便不再提此事,过后回到内院,脸上也没有了先前的笑脸。
“我看这实心的出身确实太低了,又是个没有双亲的福薄之人,珍儿下嫁他熬苦,我这为娘的心里还是舍不得的。”米夫人劝道,“我瞧着这会倒是可以好好看看嫂嫂推荐的那位裴家幺公子。”
“裴公子是裴公的嫡幺子,他这位爹既是国舅又是重臣,更是皇储的亲舅舅,轮家世确实配得上我们珍儿,只是......裴家人多复杂,珍儿若嫁过去,上有权倾周廷的公婆管压着,下有当朝公主这位身份尊贵的长嫂同为妯娌,日子可不一定见得舒心自在。”
米夫人叹了口气:“从前在高昌,我们一家就不受先王的待见,儿女的婚事常常备受冷遇。现在来到长安受了高官厚爵,虽说是外臣,可我们女儿这性情相貌那是没说的,怎的婚事还是处处不顺意?”
“夫人莫急,珍儿年纪还小,我们再仔细留意,天朝地广人多,定能给她寻一个好夫君。”麴县公顿了顿,“不过......天子准备御驾出征高句丽,想来朝中各大臣这些日子都忙于筹备出征的事情,我们还是过些日子再打听打听还有哪家适婚的公子。”
米夫人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了盘算,独自思虑了几日,还是用米氏的驴唇古语将周廷的动态写在一张小纸条上以蜡封存,另挑了一个午日再次前往那家西市杂货店,不动声色地将蜡丸悄悄交予那杂货店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