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赐婚极为爽快,命谢从安及笄之年两人完婚。算算也就是明年秋天,虽说有些着急,但这两人估计都无所谓。
接罢圣旨,谢从安让了胡公公往花厅喝茶,才刚坐下宫里就派了人来请回,又只能将人送出了垂花门外。再转回时有小厮上前回禀,说是从外头请来了胡医杏林的老太医。
“这位几年前就已申请养老,却因医术了得,被宫中一留再留,折中在长安城开了家医馆,也有传是这位大人与胡公公有着亲戚,所以才在太医院里颇受关照,名声渐大。这杏林馆中多是老太医的弟子们看诊,名声倒也一直不错。那位大人多是含饴弄孙,只偶尔给宫中的贵人们瞧上几眼罢了,今日还是用小姐的玉牌才能将人请了来。”
谢从安随意应了一声,想着接了圣旨就该去与爷爷知会才对,奈何又惦记着方才南苑的人,不知大夫可会说些什么,那病究竟要不要得紧。一时纠结来去,索性还是先过去瞧了再说。
行至书房之外,忽然有几句窃窃私语传入耳中。
侯府的书房亦不能免俗的种着几片竹林,茂密自然、静僻得宜。只因她不爱看书,又极少过来。下人们为着躲她,便也常聚在此处嗑牙。
谢从安脚步放轻,不费力气便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干净。
“小姐真的要嫁给那个郑家的病秧子了。”
“都病成那个模样,谁知道还能活上几日。这婚事怕也做不得数,咱们侯府一个这样娇贵的千金小姐,难倒会真的守活寡?”
“小姐若真嫁了,这府里往后是她和姑爷说了算,还是两位公子说了算……”
“若小姐知道那位受了什么欺负,恐怕会将咱们都给打杀了吧……”
“是啊是啊,就算是发卖咱们也都经不起啊。咱们入府也都是奔着那高出的卖身银子来的。若是再被丢出去,至少这长安城中是再没有人家肯要的……”
“怕什么,小姐她每日都待在在幽兰苑里,难得出来几回,府上的庶务,除了老管家便是两位公子做主的多。不怕告诉你们,那两位如今都厌着那病秧儿,只要咱们底下人的识趣,自然会有说不清的好处。说句不着边儿的话,就算小姐以后知道了又如何,那位恐怕都凉透了。他一个半入了鬼门关的人,能将咱们如何?便是往大了说,小姐难道会为他与自家兄弟翻脸?”
众人听了纷纷应和,直言有理。谢从安眸中冒火,只想打人。
她脚下刻意落重几分,等那群人都散了,又立在竹林外平复了半晌的心情。
到了她的年岁经历,虽说知晓人性之恶,却难免还对之抱持侥幸。此刻只要想到那如玉一般的少年会被如此欺侮甚至无声消逝,她心里便只剩下了恐惧和悔恨翻涌不停。
再次折回南苑,小屋前已多了不少的仆从,见了主子过来,一个个的忙着让路行礼。再入屋内,里头的丫鬟小厮又纷纷倒茶挪凳的忙活起来,只有茗烟还老实的守在床榻边,寸步不离,只欠身与她行了个礼,身侧的轻纱床帐也跟着他松松一晃。
不知是不是榻上的人醒了,谢从安不自觉的跟着看过去。
本就不宽敞的小屋此刻站满了人,暑热仍在,气流拥滞,憋闷的很。幔帐之后露出半截袖子,那轮廓细弱的让人心惊。她不自觉的别开了眼,目光正落在瞧着太医写方子的两位表兄身上,于是想了想,走上前去,口中问道:“晴儿哪里去了?”
胡太医恰好写完停笔,桌上的药方登时就被人拿了过去,一抬头是个宫妆俏丽的女娃,冷着眉眼,浑身写满生人勿近的模样。虽然并不认得,但瞧着身份气质恐是个尊贵角色,他便并未作声。
等了片刻,问话也无人回禀。谢从安端着药方抿了抿唇,扫了眼身侧的两个,“哥哥们可知道晴儿哪里去了?”
此问一出,屋内的气氛又恢复了方才瞬间的微妙。茗烟那衣袖中分明攥着拳头,两位表兄面上带笑,脚尖却已朝着外头,一副要跑的模样。
“晴姐姐去帮公子安置饭食。”茗烟竟然破天荒的答了话。
谢从安面露惊讶,随即注意到了两位慌乱的表兄。
瞧出两位公子是在强装镇定,胡太医联想起方才进屋后他以医者之尊勒令下人撤掉的那桌酒席,转而又仔细打量起面前这女娃来。
宫妆精致,发髻稍简,耳缀东珠。正统大妆的深沉严肃又为她添上了几分老成。
杏目清灵,生的极好,凝神如珠,璨若北斗,顾盼生姿,颦笑动人。若忽略她几次家法至死的传闻,这手端药方偏头询问的可爱模样,便亲切如自家的小孙女,俏丽生生,惹人喜欢。
谢从安瞧着药方忽然笑道:“小茗烟可别气了。我这两位表兄少有伺候人的时候,忽略之处实属无心,你晴儿姐姐自会将此事安排好的。”说罢又将药方递回太医手上,玉葱似的手指轻轻一点,“大人还是将这味鹿茸去了吧,外子体弱,怕他经受不得。”
话音落地,静若无人。
好在胡太医年久经世,泰然自若的提笔划去,又添上几笔与她过目,面上分毫不显。
谢又晴进来听见此话,放下帘子的瞬间瘪了瘪嘴,眼眶微微泛红。
谢从安见了她来,招手道:“去将药方安排了,再叫谢广送四个人来。”
老管家两次被点大名,主子这次被气得不轻。
谢又晴心中计较,接过药方来问也不敢多问,仔细听明嘱咐便匆匆去了。
“时逢入秋,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想必伤风的多些。今日事发突然,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大人海涵。”说话间,方才打发宫人所剩的金丝荷包被放入了桌上的药箱内。
太医到府时,外头前厅传旨的阵仗也是听见了一二的。出入宫庭多年,这位自然也明白那荷包里的分量和尊重,一时间更对这姑娘起了亲切。想想往日听闻的那些传言,只觉得不可尽信,便也跟着客气了几句仰仗四邻,多谢惠顾之类的话。
“从安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人可有功夫再请个平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