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尖细的嗓音一道一道传了开去,早已等候多时的慕容寒枝清冷一笑,整理一下妆容,缓步去了承恩殿,“见过皇上。”
她一入殿,佟阁的两只眼睛便死死盯在她脸上,过后松了一口气,一脸笃定:不会错,就是慕容寒枝无疑。“皇妃娘娘,臣有礼。”他洋洋自得地行礼,那样子让人想扇他一记耳光再说。
慕容寒枝冷冷看他一眼,“你是何人?谁又是你家皇妃娘娘?”
“臣佟阁,之前曾与娘娘有一面之缘,娘娘不记得臣,也很正常,”佟阁恭敬地行礼,还真像那么回事儿,“皇上命臣带话给娘娘,这些日子了,娘娘的气也该消了,总不能跟皇上赌气赌一辈子,娘娘这就随臣回去.”
“回哪去?”慕容寒枝从他身上移开视线,语声冰冷,“我不认得你,更不是什么皇妃,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她对着端木扶摇行礼,“皇上要接见贵客,奴婢不便打扰,奴婢告退。”
然她才一转身,佟阁已不紧不慢地开口,“娘娘这么绝情,是不念跟皇上过往的恩爱了吗?”
恩爱?慕容寒枝暗里咬断了牙,才没有流下泪来:过往的一切,是孤竹无虞强加在她身上的耻辱和折磨,哪有一丝一毫的恩,一点一滴的爱?!面对佟阁,她不承认也不否认自己的身份,就是不想从他嘴里听到“孤竹无虞”这个名字,那会让她原本以为的冷酷和坚强溃不成军,会令她难以抗拒地想起那一切的苦痛和污辱!
“呵呵,”她冷笑,“贵客真是个有情人,可惜,你对我说这些话,找错人了,失陪。”
“娘娘!”丝毫不计较慕容寒枝的恶劣态度,佟阁声音高了上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布包来,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是皇上托臣转交娘娘的,皇上说了,娘娘一定会收下的。”
“不必了,”慕容寒枝深吸一口气,并不回身,“我说过不认得你,怎好随便收你的东西,你莫要再多说,否则----”
“这里面是小太子的胎发,很是珍贵的,”佟阁笑得眯起眼睛来,像猎人见到逃不掉的猎物一样,志得意满,“娘娘生下小太子才几天哪,就狠心离去,再也不见小太子的面,如今小太子已两岁,正自呀呀学语,娘娘是不是很想听他叫你一声‘母妃’?”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打动慕容寒枝早已如死水的一样的心,那就是这个她带着屈辱和恨生下来的、孤竹无虞的孩子!
离开这许久,她不是没有想过孩子,不是没有在夜里因为想孩子而偷偷流过泪,可是,那又怎样?孩子是她的,同时也是孤竹无虞,是她此生最大的仇人的孩子,叫她怎么面对这个孩子是爱,还是恨?
身躯泛起不可抑制的颤抖,慕容寒枝死死掐紧了掌心,再开口时,声音还是在发抖,尽管不明显,但在寂静如夜的大殿上,却仍是分外的清晰,“我孤身来去,担不起这一声‘母妃’,你快点走,告诉孤竹无虞,莫要枉费心机,为一个早已心死之人兴师动众,不值得。”
说完她迈步就走,连头都不回,也没打算接那个小小红包----接了又如何,她这一生都不可能与这个孩子在一起,何必留下念想,日后睹物思人,更添伤怀。
“娘娘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佟阁笑的很是得意,皇上这一招果然厉害,皇妃,你不认也得认!“既如此,皇上还说,过去种种都是过眼云烟,不再计较,只要娘娘回心转意,回到皇上身边,皇上定会抛弃前嫌,与娘娘鸳鸯白首,绝不相弃。”
鸳鸯白首?绝不相弃?哈哈哈,孤竹无虞,你当我是三岁顽童,还是不知你狠绝心性,事到如今,我难道还会信你鬼话不成?她冷笑,反正跟孤竹国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什么话都不必再说,飘然离去。
佟阁收回小红包入怀,喃喃了一句什么,面上笑容很是诡异。
端木扶摇笑笑,目露夸张之色,“哎呀,朕倒是不曾想到,原来阿凤会是这般身份,只是看她绝计不愿回去,贵客看这如何是好?”
“皇上的意思,不肯放慕容妃与鄙皇上团圆吗?”佟阁又不是笨蛋,岂会到如此份上还看不出端木扶摇分明就是有意推托,脸上虽在笑,眼神已变得锐利。
“贵客这是在指责朕吗?”端木扶摇眼神一冷,为君者的气势一旦展现,自让佟阁这种小人物胆颤心惊,“朕从未限制阿凤自由,她既不愿回去,必是无可留恋,贵皇上又何必强人所难,何况阿凤于朕有恩,朕自当护她周全,若是有人要伤害于她,朕绝不答应!”
这话一说出来,便算是跟佟阁摆明了态度,除非慕容寒枝自己愿意,否则谁都不能强迫她半分,换句话说,望川国和孤竹国之间一直以来的僵局,以慕容寒枝为引,彻底打破,战事将至。
“好!”佟阁一甩衣袖,“皇上执意如此,佟某无话可说,告辞!”
看着他愤怒的背影,端木扶摇无声冷笑,“无话可说,还啰嗦半天。”
其实慕容寒枝并没有去远,只是不想再跟佟阁多说而已,躲在柱后看他走远,她立刻进殿,脸有忧色,“孤竹无虞很快就会知道我在此处,若他一怒起来,发兵来犯,令得生灵涂炭,我岂非成了罪人?皇上,我还是……”
“你惦念自己的孩儿,想回去看他?”端木扶摇似是看透了她的心事,神情笃定,“阿凤,不是我无情,若事实真如你所说,我料定孤竹无虞是要骗你回去,你怎能上他的当?”
“我不会回去,”慕容寒枝苦笑,“我焉会不知他有多恨我,怎可能回去受他羞辱折磨,那孩子是他的血脉,他要杀要留,随他意愿,当初我既舍得下他离开,就是当从来没生过他。我只是、只是不想两国子民受我连累。”
“你也太托大了些,”端木扶摇撇了撇嘴,还冲她挤眼睛,“我早已说过,就算不是为你,我朝与孤竹国难免一战,孤竹无虞一直向我索要五座城池,可身为皇上,当然寸土必争,岂容他人觊觎,他此番不过以你为借口而已,你又何必耿耿于怀,硬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慕容寒枝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倒是没想到他年纪虽轻,却能说出这般条理清楚、面面俱到的话来,不禁又有些迟疑,“可是如果……”
“没有可是和如果,”端木扶摇摆了摆手,“孤竹无虞不向我挑战便罢,若他胆敢来犯,便同他决一死战,怎能受他要挟,任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看他斗志昂扬,丝毫不怨自己,慕容寒枝也不禁豪气顿生,“也罢,我自孤竹国来,对他们多少有些了解,应当能且你一臂之力,还有,”她眼中精光一闪,“是时候拜会一下孤竹国五皇子了,是吗?”
端木扶摇亦是聪明人,稍做联想,便睿智一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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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质子,五皇子孤竹无越如今过的日子,绝对算不上好,甚至是相当凄凉的。从来到望川国那一天,“质子”这一屈辱的身份就让他受尽了世人的白眼,再加上他是孤身一人前来,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隐疾在身的他更不能享鱼水之欢,此种境况之下,他的心情有多苦闷,可想而知。
先前端木扶苏是很有诚意与孤竹国结盟,因而给五皇子安排的住处还算说得过去,是一个独立的院落,虽然不是多么大,但很清静雅致,派了十几人服侍于他,除了不能离开京城,其他地方他还是可以去的。可依他这样的心境,去到哪里都一样。
后来端木扶苏驾崩,新皇继位,他也听人们说起,新皇不受人待见,更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原本还暗自欣喜,盼着望川国能够大乱,他就可以借机逃离,回去见母妃一面----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道母妃如何了,每每想起来,他这个七尺男儿都会哭到喉咙沙哑,好不冤枉。
可天不隧人愿,新皇继位那般自然,一点波折都不曾起,令他无比失望,只能继续做这个质子,不然还能怎样。两国之间关系日趋紧张之事,他也有所耳闻,所以才更急,因这两国一旦起战事,最先受到连累的,就是他这个质子无疑,而依孤竹无虞对他的恨,是不可能为了顾忌他的安危而做出什么让步的。
“难道我注定命绝于此……”想到绝望处,万千苦痛涌上心头,他低低地呻吟一声,闭上了眼睛。
蓦地,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五皇子,凤姑娘求见。”这些侍卫虽没有亲见过慕容寒枝的面,但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凤姑娘之名,却没人不知道,看到她手中的令牌,他们自然恭敬万分,半点不敢怠慢,甚至不敢问她身后那个穿了宽大斗篷,以帽遮颜的人是谁,就赶紧往里报。
“凤姑娘?”五皇子愕然,“哪来的凤姑娘?”他在这望川国一个熟识之人都没有,更不用说为免让人知道他不能人道,从不与任何女人亲近,这“凤姑娘”是什么来头,居然会来找他?
“宫里的凤姑娘,五皇子请开门。”
宫里?五皇子心里“咯噔”一下,本能觉得事有蹊跷,不及细想,过去一把拉开门,“你……”然等到看清门外人的样貌时,那一瞬间他犹遭五雷轰顶,脸上瞬间没了半点血色。
慕容寒枝缓步走进,她身后的人,自然是端木扶摇,也跟着走进,反手关门,她淡然一笑,神情平静得很,“得见故人,五皇子这反应,是不是太过伤人了些?”看他瞪大了眼睛,骇然欲死,当她是魔鬼,还是阎王爷?
故人?好一个故人!震惊过后,五皇子终于回神,还是有些不敢接受,禁不住用力揉眼睛,“寒枝,真的、真的是你吗?你、你不是----”他当初离开孤竹国前来做质子时,慕容寒枝还是孤竹无虞的“寒妃”,正怀着他的孩子,现在怎么会……
“就是我,慕容寒枝,”慕容寒枝淡然一笑,相较于五皇子的激动和不知所措,她居然可以如此平静,“想不到我们还会再见面,而且是在异国他乡,此种情况之下,是吗?”
过去与五皇子的恩怨纠葛,她已淡忘,本以为两下相见,就算她对他再无情意,至少也会怒一番,感慨一番的。可没想到,真的见到了,看着五皇消瘦到不成样子的身形,和暗淡无光的双眸,她的心境是一片平静,似乎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与她不曾有过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五皇子哆嗦着嘴唇,终于开始相信这个人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心底汹涌澎湃,他身子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住,“真的是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阴错阳差而已,”慕容寒枝扶着端木扶摇坐下,“五皇子,你是否还需要更长的时间冷静下来,我等你。”
五皇子怔怔看着她,烛火摇曳之下,但见慕容寒枝的脸犹如风中花瓣,那般飘摇而不真实。那时一别,如今两下相见,恍若隔世,尽管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他心神俱震的情形之下,根本不知如何开口相问。“你怎会在这里,皇兄他、他对你是不是不好?”
“呵呵,”慕容寒枝嘲讽地笑,摇了遥头,眼神怜悯,“五皇子,想不到一年多的挣扎求生,居然没令你改变分毫,你还同过去一般天真!孤竹无虞是什么心性的人,你会不知道?他待我若有丝毫情意,我今日会站在这里?”
五皇子身子一震,眼中有羞愧之色闪过,这般尖锐的话入耳,他打了个激灵,这才醒过神,“我只是不明白,你、你怎会在此?你是特意前来找我?”难道是她知道自己在这里过得不好,对他旧情难忘,所以才想尽办法逃离孤竹国,前来找他的吗?
看到他眼里的惊喜之色,慕容寒枝知道他会错了意,冷冷道,“五皇子,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我与你今生的缘份已尽,从此再无个人恩怨瓜葛,我今日前来找你,只为国事。”
国事?五皇子愕然,“什么国事?”他是应该承认,隔了这么久不见,慕容寒枝跟过去不一样了,虽然那时候的她也是冷静而聪慧的,却远不及今日这般大气,咄咄逼人,想来这一年多,她一定又经历了很多事吧。
“我先替你引荐,”慕容寒枝侧身让开,一直沉默的端木扶摇掀开帽子,露出清秀的脸来,“这便是当今圣上。”
“什么?”五皇子大吃一惊,出于两国之间如今的局势,他本能地后退一步,眼神冷厉,“你是----”
“我就是,”端木扶摇淡然一笑,他年纪虽较五皇子轻,这份沉着却不输他分毫,“你不必紧张,我既一人前来,就没想要为难你,我今日前来,是为两国利益考虑,请稍安勿躁。”
五皇子有些惊魂未定,可这个人面容平静,不见丝毫杀气,态度上也很客气,应该真的没有恶意,否则他若真想要自己的命,只须派人前来,又何必费这许多唇舌。
“你到底有什么事?”他先前也听说新继位的皇上年纪很小,且一直不入朝臣的眼,却没想到今日一见,会是这样一个清秀干净的少年,也难怪没人把他瞧在眼里了。
得端木扶摇示意,慕容寒枝不紧不慢地开口,“事情紧迫,我长话短说,两国之间先前就有嫌隙,我逃离孤竹国后,孤竹无虞自是恨我入骨,如今他已得知我就在望川国,想必会以此为借口,挑起两国战事,所以皇上才要来找你商议,如何将这场战事所带来的损伤,降至最低。”
她这话里包含了太多的意思,对于刚刚见到她、心神大乱的五皇子来说,一时半会难以接受,他微张站口看着他们两个,说不出话来。
等了一会不见五皇子有回应,慕容寒枝突然一笑,有些不屑,“怎么,五皇子年余不在朝中,对于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冲突已然难以理解了吗?还是说你的斗志已被消磨殆尽,不想再做任何改变,宁愿一直这样下去?”
她这话讽刺意味那么明显,而且竟然丝毫不留情面,五皇子就算性格再温和,也不禁红了脸,恼怒地瞪着她,“寒枝,你、你怎么这么说话?”
“我与你之间已无情意,而且如今我化名凤不栖,只为方便行事,请叫我凤姑娘,”慕容寒枝冷下脸来,“我倒是忘了,劝得皇上来找你议事,应该先问一问你的意思才是。”
“我的意思?”五皇子又是一愕,“我什么意思?”看来他还没从骤然见到慕容寒枝的震惊中回神,脑子不太清楚,问出的话也如此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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