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点头。
楚铭点头。
捕快头子起身,离去前感慨道:“一家子和睦融融,多好。”
捕快头子也是个可怜人,自派到这里,已有多年。他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但满怀壮志,觉得羁押了这江洋大盗便能升职加薪,想不到一别多年过去了。他反倒是因为当时的一个失策,混至了社会的底层。
数年没有回家,妻子孩子,也数年没有见到。
妻子在“浣衣局”打工,平日繁忙,无暇照顾孩子,更不可能跨越千里来见郎君。
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数年的离开,早已大变。因为小儿子疏于教导,因为一个青楼女人,拎起一柄斧头,手起刀落,竟然将一个王公贵族的腿给卸了。这事的情节十分恶劣,官司到现在都没有打完,但估计平民是悬的,毕竟有罪在先。
可死,可不死。
若是他这个捕快父亲,能立下一件大功。或许这个儿子的命就能够保住,如若不能,那便惨死狱中吧。
因为此事,捕快一家耗费了不少钱财,又是补偿,又是打官司,家底耗的空空如也,天天被人戳脊梁骨,名声尽失。
大女儿也因为此事被迫给富豪为妾,好接济母亲。孤零零的小女儿也靠着织布绣衣补贴家用。大儿子充军,却只有少的可怜的军饷,每餐能吃上一大碗米饭,再配上两个小菜,就觉得生活过得很滋润。
但是这个窟窿始终填不上。
一家人的生活都十分贫苦。
一家人的关系降至冰点。
家里人关系越来越冷漠。
他想要弥补.....却发现,无能为力。他甚至连这个小镇都无法走出。
世事艰难,喟然长叹。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幸福的感觉了,心中压抑着难以言说的孤独无奈。
表面看似风轻云淡,心中却是几近崩溃,他只能将所有精力,所有时间,都放在时事上,不再期望建功立业,只希望回去之后,能够善待家人。
对于这一家子,他只有羡慕的份。
他抹了一把眼泪,看着一桌子的年货,竟然生出一种私吞的想法!
甚至想要将这家暴发户杀死,夺取全部钱财。
他为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不行。
骤然间,他弯腰作揖,满脸伤感道:“此恩此德,我永生难忘!”
少女爽朗大笑:“须臾之恩,何足挂齿?”
之后在少女的连声催促下,他们每人扛着一大袋年货,算是分工好了。
他们的生活过得是实在是紧巴,少女实在是要比朝廷热络许多,热情且大方的送出这些美食,表现出一副不忍拒绝的神态,内心却是美得很。
除了此女,用心良苦,事无巨细的为捕快着想,试问第二人,上哪找去?
拎起了年货,捕快们的心情大好,抱拳告别,虽然说天色尚早,可他们的处境却是昏天暗地,可谓多事之秋。比起在此地寒暄,倒不如回去查缺补漏,解决大胆小子和盗贼之事。
少女竭力挽留他们,说是来都来了,一定要在这里吃个午饭。
奈何这群人离去之意已定,少男少女加上窝囊老人,还真拦不住想要冲走的十余个捕快。
只能送上几份请柬,恭候他们来参加婚礼,讨个吉利。
接过请柬的人笑得合不拢嘴,恭喜道:“那我们就沾沾你的喜气,一定能在规定期限内完成任务,抓捕盗贼!”
少女自然回应他们爱听的话。
“真是好女人啊!”
“兄弟,能遇到如此佳人,一定要用生命去珍惜!若是辜负的话,我绝饶不了你。”
他们的羡慕之词,说烂了。
哭笑不得的楚铭,毕恭毕敬的走上去,蔼然答应他们的“请求”,“我能与她喜结连理是上辈子在月老府修来的福分,怎么敢辜负?若是到了那一步,那我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其中有一人死死的攥住楚铭衣角。
楚铭以攥衣角回礼。
谁也不舍得谁。
捕快头子以及剩余捕快在门外站了片刻。
这个神情激动,依依不舍的捕快再谢了一声,将手抽回。抬起两条纤细胳膊,拎起地上打包好的年货,抵在背上,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兄弟们,让我送一送。”楚铭语气感慨,追了上去。
两方人马面面相觑,似笑非笑。
捕快头子犹豫了一下,挠挠头,道:“那便送一送吧。”
楚铭砰然一声,将门关上。
跟着他们下了沙丘。
一个个愁眉苦脸,心情沉重。
真正决定他们心态的,可不是几箱年货就能打发的,而是迷茫的前途与不可预测的未来。
江洋大盗。
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心病。
回归朝廷,虎口拔牙。
凶险丛生。
富贵险中求。
他们得到却是险。
快走下沙丘时,一路上基本上没有说话的少年脚步一顿,在这压抑安静的气氛下,他的沉默,反而打破了僵局。
一名捕快旋即注意,回头有些自嘲的说道:“小兄弟,不用送了。”
楚铭嗯了一声,缓缓点头。
他愣在原地。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想到了一句话。
已知泉路近。
就在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所有的捕快转身,并不突兀的回望身后的沙丘。
所有的捕快望向注视在原地看着他们的楚铭,遥遥一抱拳,似是将要去往前线慷慨赴死的士兵做着最后的诀别,散发着浓烈的悲壮气息。
沙丘上的楚铭微微一愣,抱拳还礼。
不过大袍摇曳,随风乱吹,将手掌包裹,带向风声汇聚处,飘飞向前。
于是他撸起长袖,推到最上面,露出结实并且攀升青筋的手臂,再次以抱拳还礼。
那一袭墨绿色长袍急剧抖动,贯穿整个身躯。他纹丝不动,维持抱拳姿势,等到感到颇为吃力时,那些捕快挥手作别,就此离去。
他突然眯起眼。
如今清晨时分,他却看到一抹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