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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金的日常也不外乎就是养花练功习字,下棋看书饮茶。这一世多了爷爷的宠爱,也让她补足了另一种承欢膝下的幸福。每日做些好吃的好玩的去闲鹤亭讨爷爷开心,再细心照顾着老人的饮食用药,更借此从闲鹤亭哄了不少的宝贝。小日子没过多久便已游刃有余,难免的就懒散虚度,更觉得乏善可陈。
这一日才练完功,谢从安忽然想起昨日含苞的几朵兰花来。她更衣净手行至廊下,觉得有什么事在心头萦绕,又想不起来,正是困顿,忽被一阵奇怪声响引了注意。
院中地上有团东西胡乱扭着,还哼哼唧唧。她隔着柱前的花盆子并未看清,刚挪开一步,身旁一个影子窜了出去,一脚将那东西踹的翻倒过去。
“幽兰苑也敢窥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谢从安绕过廊下,只见那东西滚了几滚,总算能勉强支起身子。原来是个人被捆了起来,因手脚被折在一起,只要跪起就撑不住要栽倒。
她先是冷眼瞧着,见他摇来晃去十分艰难,就忽然笑了出来。
主子笑了,谢又晴自然有意讨好。她作势撸袖去打,被谢从安伸手拦住。“你去书房取昨日说的那本书来。”
谢从安说罢在廊下的藤椅坐了,接过丫鬟送来的茶水啜了一口,忽然坐起身将院子里的粽子又打量了几回,“你起来说话。”
守院的影卫手重。那绳索打的结实,丫鬟费了大把力气也没能解开,还是祭出了剪刀才将人放了。
小厮顾不得手上红肿,满身的灰土,一边给谢从安磕头,一边搓着有些短了的衣角,磕磕巴巴道:“小的不是坏心,小的,小姐可,可还,记得,郑家,公子。”
方才心头的混沌瞬间清晰,谢从安暗叹了一声,又啜了口茶,慢悠悠问了句:“怎么了?”
小厮吱唔半晌,只敢偷眼瞧着这处,“……小姐可否跟我过去瞧瞧?”
谢从安无视话里的试探,利落起身屏退了丫鬟,令他前头带路。
内院向西是南苑的方向。
小厮在前头跑着,一路频频回头,谢从安脚下未停,却思虑满腹。
那里的两位混蛋表兄她还未拜访。如今这个身体换了新人,不知若真对上了,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场面。
两人前后脚到了一处院墙之外,里头正传来一个极为难听的公鸭嗓:“人说瑾瑜公子书画一绝,怎得这般小气,就不能为我们兄弟展示一番吗?”
这讨人嫌的声音何其耳熟。谢从安轻扯嘴角,小厮已自觉的避让一旁。她步入院中,上前挑起竹帘,果然见到了两个身影,“难得两位哥哥雅兴,既然外子不适,不如就改由从安来彩衣娱亲,可好?”
霉潮气味将毫无防备的她冲的眉头直拧。屋里连个遮挡的屏风都未有,才一进来就看了个明白。
正中一张小小的方桌,最里头是个轻纱罩顶的竹榻。隐约瞧见上面躺着个人,只是眉目具在影中,看不真切。
回想那人,似乎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此刻的呼吸细若游丝,他那日的容色又太过苍白,说不好是究竟如何了。
面前的两位表兄倒是肉眼可辨的紧张。
谢从安压着怒气,转去桌边倒茶。那方桌上摆着个破旧暖罩,中间是个粗瓷大壶,边上却并无茶碗。她抬手一拎,空空如也,便一笑回身将壶掼在了地上,碎裂声中抬眼扫去,嗤道:“竟是咱们侯府的待客之道!”
对面的两人似被这一声吓醒,一时唤人的唤人,斥责的斥责,争先恐后的往外行去。
竹帘掀动,光影落地,轻风几缕掀起灰尘,又惹起少年隐忍的轻咳。
谢从安无声叹息,上前细瞧,走近了才发现这人面色白的发青,有些瘆人,慌的再探他额头时,心脏便跟着悬了起来。
这才刚刚入秋,仍是动辄出汗的时候,触手处竟是一片冰凉。
方才那小厮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捧过个杯子。其中清澈见底,谢从安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小厮见了慌得解释:“公子咳嗽,不能吃茶。”
谢从安接过杯子,面色仍然难看的很。她咬住几乎脱口的称谓,轻轻唤了声公子:“你可听得到我说话?喝口水可好?”
那浓重的眼睫也只是微微颤了颤,并没有睁开。
小厮扶起郑和宜,见他一直未有动静,一时竟急得似要哭了。
谢从安攥着手心的湿帕子,有些无奈,“换个小一些的器皿来……让人去请太医吧。”
“太医?”
忽然响起的声音将两人都吓了一跳,床上的人却还是动也不动。
谢又晴跳了进来,满脸都写着好奇。她只顾着去看榻上的人,没发觉主子的脸色已是多日未见的难看,口中顾自念念叨叨的:“咱们家从来不用太医的呀,平日里都是请医馆的大夫来瞧……”
谢从安终于沉了脸,厉声道:“唤谢广来。”说罢转头去问一旁的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主子动气,谢又晴都噤若寒蝉,小厮自然也跟着害怕,磕磕巴巴道:“书生。奴才叫书生。”
“往后就叫茗烟吧。”谢从安道,“你跟着郑公子贴身服侍,他便是你唯一的主子。”说罢摸出袖中的玉牌递了过去,“现在去将太医请来。动作要快。”
小厮一脸慎重的接过玉牌,跪在地上砰砰给谢从安磕了几个响头,跟着就跑没了影。
谢又晴站屋里,手中拿着那两册书捏来捏去,脸上莫名的心虚。
“主子,”她讷讷道:“前头让您去接旨呢。”
谢从安嗯了一声却没理会。
面前的手腕已经瘦的只剩下了皮包骨,她心疼懊悔,更不忍细看。
主子一直侧着脸,闭着眼睛半晌未动,谢又晴害怕却不敢耽搁,只能壮着胆子又上前催了几回。
终于在第四遍时,谢从安睁开了眼,“你在这里好生守着,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