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人心(1 / 2)

第442章人心

“淮粤之争不是咱大明朝才有的事情,从宋朝开始就有了,粤商多盗贩广南盐至京湖、江西等地以射利,只不过到了咱大明,因为盐产区和盐销区的划分不重叠,淮粤之争才愈发激烈。”

不消说,老朱又不是傻子,划盐销区的时候,肯定是故意这么搞的,为的就是商帮之间的内耗。

但现在这种盐产区和盐销区的不重叠,无疑给姜星火整顿盐务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工业化,哪怕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初步工业化,也是需要海量资金来推进的。

如果姜星火不想苦一苦百姓,那就只能从农业税以外的地方着手。

而在现有的税收体系里,盐税在这个时代,是仅次于农业税的第二大税种。

整顿盐务的意义不仅是给永乐元年-永乐二年的210万两做补充,更重要的意义是让混乱的盐税重回正轨,给大明重塑正常的造血能力,国家财政这种东西,在某种意义上,跟个人财务情况是一样的,如果欠了一笔外债,始终入不敷出,那么再遇到点什么事,情况就会越来越差.人会被债务压力压垮,国家也是如此,很多朝代的灭亡,不是亡于其他原因,正是亡于经济的崩溃。

吴传甲继续说道:“以湖广为例,朝廷规定湖南也是要吃淮盐的,但是由于淮盐到湖南运输距离过远,运到那里十有八九是要赔钱的,所以长沙、宝庆、衡州、永州四府,以及郴、道二州,长期处于食盐缺少的状态。”

根据老朱的规定,在两淮盐销区范围内,不管是离两淮盐场几十里的当地,还是离着上千里的湖广、江西,食盐统统一个售价!

是的,你没看错,官府规定统一售价,多一个铜板砍脑袋的那种。

当然了,在实际操作中,也就是市场的自我平衡状态下,肯定是越远离盐销区的地方,官盐的实际售价就越高,虽然不符合官府的规定,但买卖一直是这么进行的,而且由于明面上还是官盐,因为是在盐销区范围内的运输和销售,官府不会阻拦,甚至还会分润溢出的盐价。

坐在龙椅上的朱棣,不在乎杨士奇们所担心的人心啊、统治难度啊这些问题,因为朱棣是彻头彻尾的武夫思维,他手里刀把子够硬,全天下都得听他的以实用为主,说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没用。

在古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真不是一句玩笑话,你不让沿海的百姓煮盐、捕鱼、海贸,那不是逼着他们造反吗?

捕鱼倒还好说,明朝没有清朝那么变态,是压根不管的;而煮盐,尤其是煮私盐,在明朝的统治中心也就是南直隶一代,以其为圆心进行辐射,到两淮、福建,管的较为严格,而粤地百姓宗族化抱团严重,官府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管理,所以粤地的私盐比较泛滥,常常是整村整村地从事私盐产业。

正是这种差异,才导致了他们对待姜星火的政策时表现出了不同的态度。

“下去看看吧。”

而不管是哪个皇帝,不论是朱元璋,还是朱允炆,亦或者朱棣,都不会允许有一颗棋子脱离他们的控制。

这就是成功过关的意思了,吴家兄弟大喜过望,而李增枝则是提醒道:“纳钞中盐的事情,吴家得做出个表率来。”

但大明一旦进入初步工业化阶段,随着时间的推移,商品经济必然会后来居上,取代自然经济作为社会的物质地基,与之同步的是,逐渐壮大的社会阶层,尤其是商人阶层,必然也会觊觎顶层结构。

见姜星火半晌没说话,李增枝这时候作为中间人,也是提醒道:“国师,那您看?”

——那就是借此彻底洗牌整个大明的整体商业格局。

他要把自己摘出来,成为真正独立存在的棋手。

这是一处路边的商铺,有不少人在排队。

吴家虽然在扬州、淮安等地颇具影响力,甚至还开辟了淮河支流的运输渠道,但对于偌大的大明来说,只是沧海一粟而已,完全算不得什么。

这一切,都必须先解决210万两,解决盐政,解决淮粤之争。

姜星火不可能自己培养出一堆不受控的资产化身,有鉴于目前大明的商帮,因为盐业的全国性和高利润,基本都涉及到了其中,那么这次手握整顿盐业的全权,就非常有必要做一些布局了。

姜星火的出现,对于三杨等人来说,就是彻头彻尾的人生观冲击。

在统治阶层眼里,你是刁民还是良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好不好管理。

手里宝钞多的富户,乐意多花点宝钞,至于去两淮盐场取盐的事情,自然不需要他们操心。

马车停了下来,他们身边有不少保护安全的人,所以倒也不用担心。

“不错。”

“掌柜,有客人。”伙计走进屋子,向掌柜恭敬地禀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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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朱设计的制度,为的就是让不同地域的商帮互相内耗,这很符合他建立大农村社会的目的,但姜星火不需要商帮内耗,因为大明不仅有日趋繁荣的国内市场,更有不断开拓的海外市场,所以内耗毫无意义。

见杨先生直接被自己干沉默了,朱瞻基缩了缩脖子,半晌才说道:“姜先生很厉害。”

杨士奇到没有垂头丧气,但是多少有些无奈。

“粤商主要是做什么的?”姜星火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所以淮粤之争,其实是势力范围的争夺?”

杨士奇摇了摇头,由于宝钞泛滥,现在南京城里各个地方的百姓,基本上随身都会带着几张或几十张甚至上百张的宝钞,这玩意可以说是极其方便随身携带,而且攥着反而不容易被偷。

听到对方开口后,刘掌柜微笑道:“哦?不知贵客打算做什么交易?”

“其他事情,便让朱副总裁官跟你们聊吧。”

朱瞻基很聪明,他想了想问道:“所以杨先生觉得,百姓如果自己能获得利益,来自君上的赏罚,就失去了一半的效果?”

封建时代,朝廷的管理能力是相对低下的,这就要求百姓的水平也必须相对低下,但凡人心活泛,都有自己的心思,追求自己的利益,朝廷的管理难度,就会超级加倍。

这里,掌柜正坐在店内的里间悠闲地喝茶休息,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

比如宝钞兑换。

排队观察了半晌,杨士奇叹道。

吴传甲重重颔首。

百姓日常用,私下里在黑市换,这都没问题,但是一旦能够公开兑换,那么必然会遭到挤兑,铜钱的存量马上就会减少。

听了李增枝的话,吴传甲眉头都不皱一下道:“理当如此。”

“大明银行有规定,就是这个比例,贵客您看,这写着呢。”

问题就出在,离湖广和江西更近的广东,由于濒海所以盛产海盐,但老朱却规定“广东之盐,例不出境”,这就造成了湖广和江西吃不到、吃不起淮盐,而与他们在地理上接壤的广东却呈现出盐多的卖不出去的情况。

可是,姜星火同样还有另一重考虑。

因为《商君书》主张强国弱民,商鞅认为能够战胜强敌、称霸天下的国家,必须控制本国的百姓,使之成为弱民。除此以外,商鞅还认为国家的强势和百姓的强势是对立的,只有使百姓顺从法律、朴实忠厚,百姓才不易结成强大的力量来对抗君主,这样国家才会容易治理,君主的地位才会牢固。

在儒家的治理理念确实解决不了帝国那些被掩藏起来的尖锐问题,在各种制度经过三十多年演变逐渐变得僵化且死板的时候,姜星火的变法,就像是给一潭死水里注入了新的源泉。

拒绝了李增枝留宿汤山别业泡温泉的邀请,姜星火径自离去。

“大本堂不教《商君书》,但是父亲大人教我读过。”朱瞻基答道。

而且,即使手头的宝钞数额不够多,也可以整批出售,去跟别的商人做交换,也算是一条不错的赚钱途径。

换谁是商人,谁都这么选。

你拿着价值一贯(一千文)的宝钞,去街上跟人换一千文铜钱,傻子才跟你换。

因此姜星火留下了朱恒与他们聊一聊商业上的其他布局,自己就不插手了。

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就不怎么使用的宝钞,使用频率就更低了,相当于自己把宝钞的流动性给弄得更差了。

可即便如此,百姓能承担的盐价,总是有个限度的。

“卖些宝钞。”

而历代王朝,教导皇子皇孙,《商君书》是必读教材。

朱瞻基天生聪慧不是没有辨识力的儿童,他对是非对错,有着自己的判断,所以略一思考后,说出了直击杨士奇灵魂的话语。

事实上,不仅是禁绝金银交易,为了稳定币值,大明银行也不允许所有受监管的钱庄,进行超比例的宝钞-铜钱兑换,这种举动不是自欺欺人。

与之相比,铜钱由于加起来沉重,必须用钱袋装着挂在腰上,这才更容易被人一把捞走。

宝钞现在实际币值虽然有所抬升,但一贯面值的宝钞,最多也就能换到一百多文铜钱,谁跟你换,直接原地亏八成。

“食盐,渔业,海贸走私。”

杨士奇点点头,说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不赞同太过开放和扶持商业的原因,若是朝野上下形成风气,那百姓心中的那颗逐利之心就会无可遏制,不仅是朝廷不好管理百姓,而且朝廷控制百姓的手段,也会失效。”

所以,能得到国师的赏识吴家在割让粮食产业和纳钞中盐所损失的,其实接下来在淮盐产销区重划和盐商洗牌里,都将重新拿回来,如果表现好,甚至能获得更多。

但也正是这一点,让大明的顶层人物们,普遍不重视商人在日后能爆发出的能量。

杨士奇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童言无忌。

漂亮话说的再多,道理在实在,剖析的后果再精确,在皇帝那里都没用。

杨士奇一语道破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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