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大的忤逆事,叫几方人马拉扯之下,已经吵到此事虽然意头不好,可到底没闹出什么乱子,扯来扯去,甚至连赵姨娘的错都没能抓实,只说是小孩子嫉妒胡闹。
不过也因此错过了院中最热闹的大戏。
与王夫人的徐娘半老不同,赵姨娘年近四十依然风姿绰约,行动间娇柔如三春柳,袅娜的轻愁夹着薄怨盈盈拜倒在堂上,一身秋香色的缠枝花绣纹大摆铺洒在地,贾政先头的不爽瞬间空了。
他的小赵,必不是那等恶心肠的坏女人。
既想不出来,就不想了。她只知道若是贾宝玉因此伤了或是死了,她回去伺候老太太还能有这么高的工资吗?或者说,她还能回去伺候老太太吗?
贾政那话说得,好似下一辈荣国府的爵位就是在贾宝玉与贾环兄弟之间出来似的。
这钱收得真真是害死人了!
马道婆心中千言万语咒骂赵姨娘,可脸上还要装出高深模样,一面观察堂上众人的表情,一面念念有词,半晌才开口道:“奶奶放心吧,不过是些伥鬼作祟,待我做上半日到场,必然无虞了。”
原本还要问几句用途的王熙凤,一听还能收回,当即笑呵呵的在老太太身前展示了一番大度,从自己的嫁妆里拿了十二枚,各十两重的金子出来,遣平儿交由马道婆。
天老爷哟,这咒杀术是她从梦中偶然得来的,一旦面世,那是有八九成灵验的。那赵姨娘当初说,是要去报复那刻薄的琏二奶奶,可如今看着却是自己干儿子眼下有青。
虽然下一辈肯定没有爵位了。
距离元春省亲还有三天的时候,云珠发烧了,她灰头土脸的躺在床上,绮霰亲自来看过后,留下了一包药材说晚上来给她煎,睡前热热的喝一剂,睡上一觉一定能痊愈的。
王夫人哪里是个善茬,她还没说话呢,便先遣了前锋,周瑞家的站出来摆证据铺话头,那架势恨不得直接把赵姨娘钉死在耻辱柱上,明儿一早便千刀万剐了给她家夫人泄愤。
见小红盘腿靠在床上,倒像是心头盘算的模样,便端了一碗姜茶,过去将盏子放在她手上。仗着自己这么久经营的交情,试探着问一句:“好姑娘,我只不明白一件事,也许你、只有你能为我解惑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赵姨娘身上怕是有些猫腻了,只是碍于暂时没有由头,又加上贾政兄弟俩家和万事兴的态度,众人皆是隐忍不发。
经过那日夜谈,小红愈发藏不住心头的八卦,每日将院子里的新鲜事在睡前与云珠说了,这是她病中为数不多的调剂。
如果是这样,那云珠还能理解王熙凤大包大揽的干活儿了。
于是这档子事儿一出,邢夫人早早的就到了贾母院围观着。她端坐在贾赦的右后侧,见赵姨娘进来,便悄悄的使了个眼色。赵姨娘领会,当即哭天抢地柔柔弱弱的跪倒在贾政面前开始陈情。
当天下午,马道婆便幽幽地进了贾府。这马道婆也是三十来岁的妇人,论相貌倒也不算丑陋,只是说话时一边眼皮止不住地抖动,又瘦,愈发显得一张脸上就剩个乱飞的嘴和滴溜溜的眼睛。
马道婆携款潜逃,还‘偷了’赵姨娘的全副身家,赵姨娘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嘴上说着非要贾政派人出去将那马道婆捉回来千刀万剐,可对上王夫人探究的利眼,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宝玉没事就行,我也是歪打正着,今儿吓着你了吧?我总觉得这事儿还有后续。”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府上没有比贾宝玉更大方的主子了。
云珠只是脸上一笑,心中却有心思。想着凤姐儿既然叫她留心,怕是心中已对王夫人的专权独断生了芥蒂。平儿转告她的那些话,分明是王熙凤叫自己看着绛芸轩。
她既想看热闹,又怕那姓赵的坐不住。
宝玉倒是乖乖的倚靠在老太太身边,不仅有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甚至还想去拉跪在一旁的贾环。贾环虽是八九岁的孩子,却叫赵姨娘教导得心机深沉又早熟,身上所剩不多的童真,早就在兄弟两个天差地别的待遇上磋磨殆尽了,眼下更是险些叫贾宝玉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气笑。
云珠摇头笑笑,她只是从马道婆进府那日就防范上了,那婆子一看就是个表里不一的骗子,偏拿捏住了贾宝玉这个贾府命根子,耍得满府的太太奶奶们团团转。
“虽不清楚内情,你这话却问得外道。”小红拿出自己家生子的优势,将人口在手指头上细数过去,斟酌道:“若说袭爵,按礼法自是琏二爷排第一的,琏二奶奶管家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只二奶奶如今年头儿小脸又生,压不住阵故而叫二太太从旁协助。”
谁知贾环见了,却恨恨由自己摔到地上,抱着肋骨无助地大哭起来,这架势倒叫云珠吓一跳,生怕那小崽子告状自己揍了他的肚子。
早知道该好好抱一下平儿的大腿,她与王熙凤是打小的情分,便是随便提点几句,也省得如今自己没头苍蝇似的乱猜。
老太太冷眼瞧着这场景,难免添些黯然,当晚更是在鸳鸯面前感叹:“难道我做错了?”
原本设好的说辞,待看到那花花绿绿的小人儿后,当即就有些两股战战起来。幸亏平日里干的就是坑蒙拐骗的事情,否则真叫人看出端倪来,往后这碗饭也别再吃了。
老太太见状,当即被气得卧床不起,连胡话都在喊我的宝玉呀,我的宝玉可怎么办呀。到了第二日夜里,又喊我的元春呐,我的元春你快回来救人罢。
那厢云珠烧得迷迷糊糊的,幸而府上人道主义关怀做得还不错,再加上云珠平日里人缘也好,不止有个大夫来把了脉开了药,连厨房的宋大娘,都每日雷打不动的送她一碗糖蒸鸡蛋吃。
“快些好起来吧,若是明儿早上再不退烧,只怕就要送你去庄子上养病了。”庄子上哪里还有十二个时辰的热水和食物?云珠迷迷茫茫间见到小红坐在榻前忧愁的脸,那絮絮叨叨的内容却是叫她心头大恸。
费劲周身力气强撑着,咕噜咕噜灌下去一盏热乎乎的糖水。刚想说几句话宽慰一下旁人,一开口,嗓子里却像含了刀片似的,最后只得咧嘴摇摇头,捏了捏小红的手,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可不能去庄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