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曹哑巴在夜色中将车子开到海河边的时候,已经擦掉了满脸白粉的美香却并没有下车,只是再次点燃了一颗香烟,安静的看着远处河面,以及仍在河边劳作的穷苦人。
“小姐,咱们到底怎么办?”茉莉终究耐不住担忧,压低了声音追问道。
“什么怎么办?”醉醺醺的美香漫不经心的问道。
“植田那鬼.”
“这是好事儿”
美香的态度依旧心不在焉的,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窗外。
“啥啥意思?”茉莉茫然的问道。
“植田拿我搭桥,我又何尝不能借植田乘凉?”
美香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说道,“事情反倒简单了,只要能瞒过植田,无论我们做什么,鬼子也不会怀疑到我们的头上。”
说到这里,美香朝着窗外喷出一团烟雾,指着外面那些穷苦人,语气愈发漫不经心的说道,“无非担上一些骂名,做个他们眼里不知亡国恨的婊子罢了。”
美香说完便打了个哈欠,踢掉鞋子一边赤着脚往楼上走一边说道,“大家都早点睡吧。”
“我去看看她”卫燃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下楼,钻进了地下室里。
秋实压低了声音,皱着鼻子说道,“别忘了,咱家的老鼠洞里还住着一只鬼聪明鬼聪明的大狐狸呢!”
明明舞会结束就在路边吐过,在海边时,乃至在下车前还一脸醉意的美香此时眼神却格外的清明,“今天在舞会上我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鬼子恐怕要重点搜捕喃开大学残存的抗日力量。
片刻之后,这道厚重的帘子被拉开一道缝隙,眼眶通红的安迪也躲在里面看向了卫燃,与此同时,还有淡淡的酒精味道顺着这道棉帘子缝隙,和烟雾一起飘了出来。
“秋实”
等茉莉也抱着车厢里的那一团鬼子和服下来,曹哑巴也将后备箱里的东西取了出来,跟着美香和卫燃的身后,走向了那辆属于他们的奶白色轿车。
“没问题”卫燃顿了顿,接着又说道,“可是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满身酒气的美香招呼了卫燃等人一声,第一个钻进了属于她的那辆奶白色轿车。
稍远一点,陈狗鱼和许克勤也各自躺在架子床和钢丝床上睡的正香。而在房间更尽头那扇棉帘子的另一侧,昏黄的灯影清晰的映照出一个正在抽烟的人。
美香不等秋实说完便继续说安排道,“到时候你让灿华给植田那边放出消息,就说很可能是我表弟卫燃为了挤走曹哑巴,用我房里藏着的金条栽赃他的,哑巴叔不堪受辱选择了不告而别。”
“小姐.”
哑巴叔,你到时候拉着喝多了的染谷夫妇去法租界兜个圈子,零露小姐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人接应,具体位置明天的时候小关会告诉你。
“行行”秋实点点头,“我到时候.”
“小姐这脑袋瓜怎么长的”茉莉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染谷先生,顺子太太,给你们添麻烦了。”美香用日语感谢对方的同时,也弯腰鞠了一躬。
闻言,曹哑巴立刻急了,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啊?”
“你要怎么给我醒酒?”安迪仰着头一脸魅惑的看着卫燃,只不过那双满是醉意的大眼睛里,却隐隐藏着一丝丝的警惕。
看了眼楼梯口的方向,美香压低了声音说道,“冯先生还没从丧妻之痛里走出来,他这一路外逃肯定会有不少磨难,哑巴叔,你能不能护着冯先生离开?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这段时间里你只管照顾好冯先生,护他周全。”
“谢谢”
“美香小姐不用客气”
染谷顺子应下了美香的邀请,和她的丈夫染谷由纪夫钻进了属于他们的那辆黑色鬼子轿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卫燃说完看向美香,格外郑重的表明了态度,“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安迪小姐也要一起送走吗?”茉莉问出了她关心的问题。
我只读过几年英国人的教会学堂,安迪倒是比我多读了几年书。但这些年我们都陷在风月场里,想加入零露她们的女同学会大抵是不够资格的。
愈发熟练的推开大镜子,卫燃进入那条狭窄的通道,又穿过这些天通道里挂起来的那一层又一层的棉布帘子,最终站在了那地下空间的入口处。
见状,孟大爷和冯懋耘朝着卫燃点头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卫燃也轻手轻脚的走到棉帘子的边上,用指节轻轻在帘子上敲了敲。
你在我身边,别人肯定以为这叙情书寓是铁板一块,只有你暂时离开了,别人才会对咱们这里放松警惕。”
“茉莉”
“我们没办法挽救战争里那些无辜的生命”
“我知道,我知道。”
“也不是”
卫燃用后脑勺的伤疤死死的顶着身后的墙壁,“她找我借了两颗手榴弹,帮我挡住了追在我身后的敌人,我.我忘了问她的名字,甚至都没给她拍一张照片,我手里当时有相机的。”
权当自己没看见对方藏在袖口里的那把手术刀,卫燃伸手关掉了头顶的照明灯,在黑暗中靠着墙缓缓坐下来,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以前,也有好几个孩子在我面前死了。”
卫燃再次否认道,“有个女孩儿,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比许克俭还小,更瘦,而且不会说话。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饿了很久了,大概很久吧。”
“卫大夫来.”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不仅曹哑巴和茉莉,就连在一边听着的秋实和杨妈都看了过来。
“她她怎么死的?”安迪小心翼翼的问道。
“假戏也要真做”
我们虽然在英租界,但英国人还不如路边的狗靠得住,所以我们要尽快把冯先生送出津门。”
看了看周围的这些人,美香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醒酒汤,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点燃了一颗香烟慢悠悠的说道,“躲在地下室里的那几天,冯先生教会了我和安迪一些道理。
秋实为难的看了眼曹哑巴,后者却一脸憨厚笑意的点了点头,同时还不忘晃了晃手指头缝里夹着的那几根小金条。
卫燃摇了摇头,在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之后,压抑着情绪答道,“不是”。
美香微笑着转移了话题,“有时间来书寓打桥牌吧。”
“我的家可不在德意志”
美香笑眯眯的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接着却又补充道,“这件事不好让他们知道,所以就让他们稀里糊涂的帮帮忙好了,这也是为他们好。”
闻言,曹哑巴立刻用拳头轻轻锤了锤自己的胸口来表明了态度。
与其就那么浑浑噩噩的活着,活成别人眼里无家无国的婊子样。我宁愿现在顶着骂名做些于这个国家有用的事,也不想等百年之后,像秦桧儿一样被人戳脊梁骨!”
“到时候我会把他教明白的”茉莉立刻点了点头。
茉莉,杨妈,你们对外要放出风言风语,说是我表弟卫燃嚣张跋扈,排挤走了和他不对付的哑巴叔。”
缓缓撩开帘子,卫燃一眼便看到,在最靠近其中一个通风口的床上躺着的孟大爷,和正坐在钢丝床上的冯懋耘守着两人中间凳子上放着的一台收音机,两人的手里,还各自夹着一颗香烟。
接过杨妈递来的醒酒汤,美香灌了一大口之后继续说道,“我今天约了染谷夫妇和沃尔克明天下午来家里打牌,稍晚点的时候,小关也会来家里借车。表弟,到时候你和他们,尤其是和染谷夫妇多喝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