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义的面色很严肃,神色间有些凝重,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短暂追忆。
不管蹇义是忠直体国敢说真话,还是借此得了考成法施行权力的便宜还要在这里卖乖,借此攻击姜星火,朱棣心头都有些不满。
考成法,更加加重了这种威权。
“是,朕有所耳闻,这便是国师在大明行政学院里,讲授的行政管理学所倡导的。”
嗯,如果打个形象的比方,大明是一台机器,那么考成法就是对机器的定时检修和加机油。
朱棣大笑起来,眼神中充满了赞赏之色。
如果让京察也走这种模式,显然对于皇权这个“裁判”来说,是最有利的权力结构。
茹瑺在旁边没说话,因为不关他的事,但是依照他对皇帝的了解,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乐见其成的。
姜星火松了口气,赶紧应下来,虽然他在来的时候就知道,最终的结果,肯定是朱棣同意他的建议,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是符合朱棣的利益,但如今真的得偿所愿真的通过这次的试探,来获得了更多的权力,他方才心里石头落了地。
至于姜星火刚才说的御史巡视,都察院是负责整顿天下官场风气,维持朝纲稳定,但并不能像吏部那样,直接干预吏治,所以他们虽然拥有着“风闻奏事”这种一般官员难以企及的特权,但在庙堂上并不算顶尖级别,即便是有陈瑛这样的酷吏掌管,这种时候,只要不搞得太过天怒人怨,皇帝还信任,就足够让人忌惮但又不敢如何了。
如果是考成法,那么权力肯定是在吏部的。
蹇义被这么反驳,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于是焦点又回到了姜星火这里。
既然不是事先谋划约定好的行动,那就说明,蹇义确实认为考成法有些弊端。
三法司会审这种模式的稳定性和有效性,已经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得到了验证。
朱棣哼了一声,问道:“那蹇尚书认为该如何?”
显然朱棣并没有减少对姜星火日常行动的关注,而几位大臣也都跟着听着,这都是堂皇王道,倒也没什么好质疑的。
然后,等到姜星火和蹇义、茹瑺退下之后,朱棣脸上的表情慢慢淡了下去,他低声喃喃:“这国师的胆量不错嘛!居然敢在朕面前玩滑头!”
目前在很多官员的认知里,考成法还是皇帝刚登基脑子一热,想整顿一下吏治,只要消极对抗,没几年就自动偃旗息鼓了。
“所谓上之督之者虽谆谆,而下之听之者恒藐藐,大约如此.故而考成法之成效几何,还请陛下不要报以太大期望。”
刑部为什么会被重重地砍一刀,还不就是因为三法司系统内部抱团太厉害?
而说白了,至于内阁和总裁变法事务衙门,其实就是皇帝的手里两把刀,都是新成立不到一年的部门,即便参与进来,也没有多少自主权。
“老臣以为,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
“空印案。”
只不过与此前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座固定的大倍数望远镜.
是的,皇帝待着没事又不想出宫的时候,就会在这里观察一下太平街对面百姓们的日常生活。
笔试就是这些官员的京察资料递交给吏部以后,吏部考功司会关门查验核对所有资料,然后举行内部会议,会议结束评定后才开门。
divcss="contentadv"面试就是吏部尚书跟相关部寺的主官,对京察官员进行当面考察,所有受考察的人员在吏部大堂集中,按照顺序,一个一个过堂唱名,过堂完毕,就算考察结束,然后按照不同的面试评定等级登记造册交给皇帝,皇帝阅览无误,由吏部奉旨张榜公示。
蹇义行礼说道:“考成法一事,臣以为是良策,但未必能坚持下来。”
“臣以为不妥。”
“遵旨。”
但吏部尚书蹇义这时候却也站出来说道:“臣也有话要说。”
姜星火神色微凝,低头道:“臣只是觉得,天下之势,上常重而下常轻,则运之为易。今法之所行,常在于卑寡;势之所阻,常在于众强。而下之六部诸寺,挟其众,而威乎上,上恐见议,而畏乎下,如此之风渐成,陛下如何如臂使指?”
而姜星火提出的京察三分的办法,显然是符合朱棣的制衡之术的,只要姜星火能给他找到理论依据,其他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谁敢质疑?
“好,朕意已决,今年年底就重启京察。”
金忠忽然说道,他不是在帮姜星火说话,而是在帮朱棣说话。
可这明显不符合蹇义的利益,因为蹇义掌管吏部,而考成法在事实上是对吏部权力的一次极大加强,即便蹇义真的认为有什么弊端,也不该说出来,否则是会影响自己的权力的,而手中的权力,无疑是这些大员们的立身之根基。
“国师建议行考成法以来半年,造册章奏繁多,各衙门似乎殆无虚日,颇为勤勉,但敷奏虽勤,而实效多少,还是未知之数。”
朱棣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所以京察自然也就被蹇义这个吏部尚书,视为了“自己的权力”。
你跟皇帝说弊端,说传统,这些都没意义,皇帝真正关心的是自己的皇权。
朱棣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正好也是个机会。”
而这城墙,就是当初姜星火阻止国子监监生们叩阙时,朱棣等人当初站的地方。
可谁成想,眼下竟是事与愿违,姜星火提出的这种类似三法司会审来进行京察的模式,直接分走了吏部的权力。
蹇义作为事实上的六部尚书之首,此时自然是要维护自己部门利益的,而不是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姜星火恭敬地说道:“至于坚持律法,这个京察规定的律法是否还合乎时宜,是要由审法寺来看的,若是不合时宜,自然是要修改的,而且京察就在天子脚下发生,五品以上官员的京察也需要陛下亲自来操劳,本来就不是由吏部一手掌控的,既然有三法司会审的模式,那便可以把这个工作分摊出去,吏部、内阁、总裁变法事务衙门共同处理,如此一来,陛下就可以更好地居中权衡。”
“回禀陛下,臣还是坚持之前的看法。”
“哈哈哈哈.”
事出反常必有妖.考成法是姜星火提出的,而如今却另起波折,想来是有什么算计在其中的。
茹瑺说道:“蹇尚书所言甚是,官吏考核乃是朝廷权柄,怎能轻易分割?”
朱棣眼眸一亮,京察的权力很大,交给吏部他不放心,而扩大姜星火的权力他也不放心,可如果能让吏部、内阁、总裁变法事务衙门三家互相牵制,那么这件事,总比吏部一家独大,要强得多。
“好了,今日国师还要去大明行政学校吧?莫耽误了时辰。”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等皇帝没了新鲜劲儿,想来也就回归正常了。
姜星火这番话虽然听上去像是在玩虚的,可也正合他的胃口——朱棣本就是通过造反的方式篡权夺位,因此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得位不正,害怕下面的人联起手来蒙蔽他。
“考成法的目的就在于,让任何官员的公务活动,亦必一一有记录可凭,政绩可考,优劣可核,并据此接受稽查。人有专任、案有专责,事有时效,起讫清楚,处理过程和结果清晰,就会使得一切都在规章制度的范围内运作,如此才不会出现各衙门互相踢皮球,敷衍塞责以至于拖沓搁置的情况,而一旦没有人核查,最终的结果一定是不了了之。”
哪怕他江山稳固,哪怕他龙椅坐的稳稳当当,他还是会害怕。
“嗯?”朱棣目光深邃起来,“国师莫不是在给自己要权?”
朱棣并没有在别的地方召见姜星火,还是在城墙上。
毕竟蹇义作为保守派的代表人物,是没道理跟姜星火达成一致的,而且锦衣卫始终保持着对朝中重臣的关注,也没有发现两人私下里有什么交集。
而蹇义则是难以察觉地微微蹙眉,他刚才既是想表达对变法的某些不满,也是想通过这种诉苦的方式,来给吏部争取到更大的权力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
在明朝前期,京察还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甚至出现了建文朝把京察改为十年的事情,这就充分说明了,中枢的大小官员都不乐意京察。
“陛下,微臣以为可以试一试,毕竟这也是对朝堂秩序的保障。”
这种蒙蔽,并不是说朱棣通过锦衣卫就能解决的,而是一种心理问题。
“从空印案到现在的情况就可以看出,官员的懈怠以及对审查制度的消极对抗,是不避免的,这从秦汉时期的‘上计’制度就开始了,这不是靠杀人能解决的问题。”
“国师,你觉得呢?”朱棣问道。
他说着,拿起了旁边桌案上的信纸,唰唰写了一封密旨,交给了太监:“去,把这份密旨交给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喏。”
太监领命而去,朱棣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几日,总算可以轻松点儿了.呵呵,京里的官员们,你们的苦难才刚刚开始!”/divcss="contentadv"